偷歡


落單的某一天,午餐。

《 無人知曉的單人午餐 》

活在這座用吃食堆砌故事的城市裡,最不需要刻意擔心,有時卻也最令人舉棋不定的就是民生問題了。習慣用味蕾標記遊蕩的座標,大江南北,甜鹹苦辣,私藏的小店散佈各個角落。台灣人以食為天,食肆雖然二十四小時不分晝夜運作,卻也詳實照映了這城市固執的性格,隨著時段不同,有些東西可遇不可求的,像清晨只賣到中午的羊肉湯、虱目魚、菜粽,早午餐限定,晚了就吃不到,餐桌風景分明了子午線。

這一天,本來是飯團固定的集會日因故落了空,也順勢撿到一天空檔,踩上鐵馬,獨自去偷歡。

建築是城市的記憶,雖然遺落了形貌,幸好舊城的輪廓和精神還封存在路標裡,歷史就活在日常的來往移動中。

走西門路入城,接公園路繞過小北門,鑽進鎮北坊大銃街踅了幾轉,沒幾步路就繞來了水仙宮國華街一帶。中午時段外食的車馬繁多,火氣暴躁,燒肉飯的交管還是一樣忙,熟悉的食字路口已經吃到沒有新梗。

從去年開始,突然沒來由的變成油條控,瘋狂迷戀起麵粉那種炸過的油香,只要淋上醬油配飯,就整個吃得津津有味。「只想找些澱粉類果腹就好」腦子裡這樣想著,就閃過前方的阿星

不經意發現這間低調小店,口味原來這麼如此契合,其實它一直存在我的生活版圖,認識已久,只是未曾探索。小學最後兩年搭公車的時光裡,就靜靜坐落隔著民族路的對街上,每天下午等車的時候,偶爾我會注意到對面巷口那爿緊閉的藍色鐵門和招牌。直到最近接連幾次造訪,才發現推車上低調寫著四十年老店的自慢宣言,而來客多的是叔伯嬸級,街坊鄰居,看來熟門熟路的資深老饕,像我們這樣的毛頭小子反而少見,雖然不比名店川流不息的人潮,卻是細水長流綿延不絕,唯獨少了競食卡位的壓迫感,只有悠閒從容的慢食時光。

大清早就開賣的鹹粥到了中午只剩幾張桌椅的零星散客,意興闌珊的,還好,攤前還剩下最後一根油條。

喜歡這樣簡單的組合,米飯搭上乾油條,興致好的可以加碼成肉燥飯,這似乎才是標準配備。不過如果為了省錢偷呷步,單點白飯,再和上淋在油條碗裡的滷肉丁跟醬汁,也是一碗現成的肉燥飯,35元簡單達成的滿足。而堪稱鎮店靈魂的高湯,同樣以魚骨新鮮熬煮,鮮美甘甜絲毫不遜其他阿字輩的觀光名店。

 

《水星.Mercury》

涼水東西軍


今年春天怪得緊,寒暑交錯,這禮拜輪到夏天。中午大熱,都已經來到臨安路,回學校路上不順便來碗杏仁豆腐冰實在有違 combo 精神。

說不上來水星的杏仁豆腐到底哪裡取勝,或許是因為吃過其他幾間所謂的「觀光名店」都比它難吃吧。但我想,其中一項重要的因素,是一股堅持傳統的韻味,各項元素的表現中規中矩,但是組合起來就是印象中習慣的口味:杏仁凍吃起來跟菜市場賣的差不多,就是聞起來有廁所消毒水味道那種,仔細品嚐卻有股淡淡奶香;紅豆泥扎實,混著半沙半顆粒的綿密口感,剉成雪花薄厚的冰晶,入口放在舌尖上瞬間就融化了,沁涼入心,消融內外溽暑的火氣;起著靈魂作用的糖水,我很喜歡,是記憶中路邊豆花推車阿伯熬煮的那種深褐色,甜甜膩膩,泛著淡淡焦糖香,小時候總是眼巴巴地希望阿伯在我的豆花碗裡多舀上一匙。(噢,舊家國安街的豆花阿伯的糖漿,焦色更沉更香醇) 

外地遊人,對於古都的模板印象習慣以偏概全。於是吃的跟煮油湯的都被標記了同一種性格,固執守舊,堅持傳統,而且嗜甜。

食記寫作手冊都是這麼教的,不照本宣科就是大不敬。的確如此,但與其說台南人固執,倒不如說這座城市豢養出一群堅持但不盲從的饕客,難得排隊,也不屑排隊。這裡的人都自有一套美食地圖,同樣一碗杏仁豆腐冰,或綠豆湯,各踞山頭,足以惹起東西南北各路大軍 PK。(我愛阿美綠豆湯。)

潮流這東西總是一陣一陣的,後浪推前浪。近幾年府城布丁情熱方興未艾,儼然成為新一代伴手禮的首選代表,也因此引爆不排隊就會死的流行病效應。但其實,早在布丁之前,更早的豆花、杏仁豆腐,早就是美食版上延燒至今的熱門話題。

而熟悉的味道,口耳相傳,無須張揚,就算跟靈芝草人一樣長了腳 、居無定所,老顧客總有辦法翻找出來,彷彿內建衛星雷達,死命追隨到海角天邊,這就是「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」吧(咦?)

回到水星,上門好幾次才恍然大悟,果然店如其名,像神話裡的Mercury 飄遊四方,捉摸不定。幾經遷徙,從體育路到西和路最後(目前)落腳臨安路,一次比一次遠離市區中心,但名聲也隨著網路鄉民撥亂反正、口碑相傳,人氣反而一天比一天旺,早已遠遠凌駕原址,門口有香港食神菜籃背書的山寨版體育路杏仁豆腐。

最近欣喜發現原來除了臨安路上兒子的店面外,老頭家又在偏僻市郊的工業區外、運河尾閭的靜僻死角另闢爐灶,門口貼著歷年報紙的剪報,一路紀錄著老闆從少壯到老的樣貌,不變的是那台小攤車,這才是正格的本店了。

在店裡聽著聞風而來的老老顧客跟頭家娘聊起往事,原來杏仁豆腐冰最早創業是在開山路清水寺巷子,向包子祿承租的店面,後來讓它聲名大噪的體育路原址才是後來的故事。

有時候,反骨如我,吃食不是只為了滿足味覺上的愉悅,更重要的是當下一種態度和氛圍的享受。賣了動輒數十年的傳統,有時不見得驚為天人,催化美味的有時卻是某種回憶的況味,才讓眼前的食景更有了韻致。老店賣的是人生的情味,歲月摻雜回憶,積累發酵,每個人吃在嘴裡,就各自有了醍醐味。也無怪乎「啊!這就和我小時候吃過的味道一模一樣!」聽來如此熟悉而自然。

運河畔,灼灼烈日下吹著一縷涼風,邊吃剉冰,在刨冰沙沙沙聲響中邊聽著頭家跟老顧客敘舊,聊過去說現在,彷彿把人生和杏仁豆腐的交集又重新溫習過一次。一旁的我突然生起羨慕,如果這一輩的我們老後,成了沒有故事可說的人,這人生想來該有多空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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